纷乱的雨水逐渐流满小小的车窗玻璃,窗外便是漆黑深邃的天穹。
我正在回乡的列车上,右手支撑着下巴,心不在焉地欣赏这座陌生城市的夜景。视界中心高耸的钢铁建筑上循环播放着同一个广告,不时就闪过一阵绚目的紫光。在那光芒辐照的阴影之下,奔流着无数道霓虹的线条,它们彼此簇拥推搡,又自然而然地交错分岔,最终在一团团一串串模糊的幻影中一齐涌至我的眼前。这本来应是令人震撼非常的情景,但此时我的心中却另有一番悸动,在这个寂寞的雨夜里起伏不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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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。身穿紫衣的她。在列车短暂停靠站台时,偶然邂逅的她。她穿着一件紫色纱裙,淡雅而美丽,像是污浊雨水中开出的一朵花。擦肩而过的瞬间,浅的馨香在风声雨声中凝而不散,我没能看清她的脸,回首只有一道淡紫色的背影淹没在人群。惊鸿一瞥的身影随着反复的回想愈发清晰,而在她身侧攒动的人群则虚无了,最终成形的印象逐渐和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叠——白色的世界,空旷的教室,以及一道混浊的紫色背影。
那是十多年前,我尚处于小学的时候,她家隔了我家大约半条街,上下学都要经过。彼时总会遇见一条盘踞门前的恶犬——这是一条瘸腿的狗,脾气暴躁,往来行人没少受它的冲犯。而每每当她推门而出,这恶狗便似邀功般地吠喊得更大声更用尽力气了。被惹恼的行人往往会随手拣起一块石子掷它,因它瘸了一条腿,所以跑起来时是绝对追不上的,对此也就不必抱有太多被报复的担忧。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,班级内没有一个人愿意同她交往,更何况她还常年穿着一身绀紫色的、沾满污渍的衣服。
她被安排在教室的最角落,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放置着班级唯一的垃圾篓。这样的决策给当周的值日生省了不少事,他们只需要忍耐着她身周复合的垃圾气味,用扫帚掏空桌肚内各色各样的零食包装袋和碎纸片儿,然后就近将垃圾篓塞满,去楼下的垃圾房倒掉——往返两到三次即可。而到了一日将尽时,在回家的路上或是晚饭的餐桌,我们往往会汇报性地向家长讲述学校的一天,某某某又挨了老师的批评啦、某某又考了第一名,如此等等。当涉及到她的时候,大人们又往往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,告诫我们断不可同这样的坏孩子玩,近墨者黑嘛。
这样的她,又有何种资格去获得别人的友谊呢?
雨敲打在列车车窗上的声音,像是乱麻般的梆子声,惊扰了我的思绪。一时间纷杂的情感像打翻了的颜料,染糊了她的身影。喜悦、希冀、歉疚,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感觉,混合在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想象中:“那个与我年纪相仿的、优雅的美丽的她,会是她吗?”窗外的雨点越来越激烈了,透过模糊不清的玻璃,我隐隐看见银色的闪雷裂开漆黑的天空。
曾经的我们,大部分的男生,是对投篮怀着极大的热忱的。我们通常会将废纸团成球,然后站在座位上摆出投篮的姿态,让纸团呈一道尽量优美的抛物线落向远在教室一角的垃圾篓,以此来满足对这项运动的需要。但是我们的准头又是极糟糕的,大部分的纸团都落在她的身上,还有一些则是在她的头顶蹦跶一下再坠落到纸篓里。这个时候,她只是傻笑着,傻笑着……笑得满脸的雀斑凑成数团,笑得鼻涕都流了出来。
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笑啊?我沉默地离开。从此,我再没有参与班级内任何的投篮运动。过了一段时间,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,她患有先天的精神病。
沉默的歉疚。那种童稚的无心之举带来的是怎样的伤害啊。教室似乎寂静下来,只有世界依旧嘈杂。吵架声,吆喝叫卖声,汽车飞驰而过的呼啸,时间点点滴落的声音,还有逐渐被万千声音掩埋的——声嘶力竭的犬吠。
三年级的时候,我们班来了一个转校生。他和她同样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,但我却发现他的手十分干净,白皙、纤弱,仿佛是女生的手。在那个冬天,新年假期将至的时刻,他突然出现,然后向她伸出了手。一切在这一刻似乎有了改变,垃圾篓、窗帘和地面,座位、声音和笑容。
“他后来怎么样了呢?”我看着已经陌生的街道,问道。
“听说是出了车祸,那天回家的时候。”小卖铺的店主唏嘘道,“多好的一个孩子啊。”
我没有再问,只是听说的话,多半只是传言吧。
我又想起了她,她现在又去了何处呢?
春天的末尾,我久违地走在熟悉的街道。一条瘸腿的狗欢快地越过我向前追去,像是奔跑在自由无际的原野。路的那一方,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,是一道紫色的朦胧的背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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